本文作者: 春梅狐狸

【资料图】

已出版《图解中国传统服饰》

4月28日晚上去看了舞剧《咏春》，宣传上是舞坛“双子星”的又一力作（注：“双子星”即《只此青绿》《永不消逝的电波》等近年大热舞剧的导演韩真、周莉亚），其实应该还暗含了一组虽然宣传上不算太强调、实际上也成双出现的服装设计师阳东霖和造型设计饰贾雷。

这俩的作品，之前多多少少也聊过，如《

谁弄丢了春晚《晨光曲》里的衬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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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看舞姿看服饰？春晚舞蹈《锦绣》的争议怪圈

》，只不过角度侧重有所不同。但如果关注过汉服的读者，看春晚《锦绣》那篇时估计已经很觉察出来，虽然是近年的或爆款或热推的舞剧，但实际上服装造型的设计风格是比较滞后的。比如舞剧《五星出东方》里竟然还在使用二十年前的红眼影和大领口。

△ 舞剧《五星出东方》，图源微博

△ 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图源微博

可能对于舞剧的观众来说这没有什么问题，关注点也不在于此，但对于关注流行文化的人来说，差距是客观存在的、不可否认的。如果说汉服对于很多人来说还是比较小众的，那么这次去看的舞剧《咏春》让我觉得值得拿出来聊，是因为设计师们终于挂到了一个更大众的流行文化——电影。

舞剧中的其中一条故事线，几乎是片段式致敬了甄子丹主演的电影《叶问》，还捎上点王家卫的《一代宗师》，服装造型设计也就致敬了电影。

△ 舞剧《咏春》海报

于是终于可以谈谈本号里提了又提的，一旦某个题材的某种尝试成功了，后来者就会丧失另辟蹊径的原创动力，转而去延续这个成功套路，然后导致失败的问题。

这里实际上有两个问题：如何看出他们是在“延续”？为什么“重复”会导致失败？

第一个问题，怎么看出来的？当然是前作中有一些独家原创的东西又在后续的致敬里也看到了。这就好比考试看同桌解题，你以为他写是标准答案，实际上里面有一句是同桌自己瞎想出来的，老师改卷的时候可不发现了。

叶问的影视形象主要是深色（黑色）长衫，这几乎贯穿了2008年起以他为主角的相关作品里（叶问早期出现大多在李小龙相关的题材内，并非为主角）。问题是，这是叶问本人的着装习惯，还是影视赋予他的习惯？

△ 电影《叶问》

△ 电影《一代宗师》

叶问出身佛山世家，家底十分殷实，他的咏春拳师父陈华顺其实是他家的租客。按照当时对于世家子弟的培养路线，叶问也受过中西两种教育，他家中有私塾，而后又送到香港圣士提反书院，这是一所英文书院，而后又去往日本神户兄长家，据说原本打算是在日本继续深造的。这段期间的叶问照片几乎一张都没见过，但这个过程他是不太可能只作长衫这样的旧式打扮的。

△ 香港圣士提反书院般咸道校舍的外观，摄于1910年代，图源喂鸡

不过这一代男性有个特性，就是着装上中西交替，并且年轻时更爱穿洋装，年老后则更常见中式服装。这里的中西交替也有两个意思，一方面他们长衫也穿、西服也穿，另一方面他们穿长衫配西式帽子，甚至皮鞋、西裤、衬衫等。

△ 叶问护照

△ 电影《一代宗师》，图源豆瓣

△ 1929年《服制条例》

叶问早年的经历，就是他从日本回来到去香港谋生之间的时间，很多地方都不大提起，因为这有碍于影视剧对于他的神化塑造。荧幕功夫宗师如霍元甲、黄飞鸿等，虽然不如武侠片来得那么天马行空，往往有历史原型可循，但时代相距我们也比较早（逝世于清末民初），事迹本就难考，且影视形象也经过了多重迭代，如黄飞鸿的形象就从关德兴到李连杰。

△ 关德兴与李连杰版黄飞鸿

而逝世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叶问则是属于21世纪全新“打造”的功夫宗师，而这中间的几十年等待期说白了就是让人去遗忘一个真正的现实的叶问。

那段时间的叶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网上其实流传的版本很多，由于电影《叶问》中安排了功夫宗师里传统节目拳打鬼佬，导致不少人站出来说，叶问“根本没有打过日军, 反而抓捕过抗日志士”。对此叶问的长子叶准在《叶问·咏春》里是否认了。

△ 叶问长子叶准

△ 叶问和儿子叶准、叶正

叶准的回忆里说，叶问从日本回来后便与张永成成婚，张永成“是清末大臣张荫桓的侄女”，两人育有二子二女（两个女儿的资料约等于空白）。1930-1932年间叶问担任广州市部分地区的花捐总局稽查，“花捐亦即公娼税收”。抗战全面爆发后，日军侵占了叶家祖产，使得叶家生活难以为继，叶问得到了好友周清泉接济并开始以教授咏春拳谋生。

△ 原永安路联昌花纱行二楼位叶问拳馆，图源《佛山古镇历史辉煌与寻迹》

叶问的咏春首徒周光耀便是周清泉的儿子，他在《叶问：一代武学宗师叶问的传奇人生和大师风仪》书中回忆，他于1944-1945年间拜师学艺，当时叶问“穿唐装短打，灰色为多”，“少穿长衫，平头装、伯父鞋”。

所谓伯父鞋又称功夫鞋、唐装鞋，其实就是我们熟悉的黑面白底的布鞋。

△ 伯父鞋，图源淘宝

△ 叶问与弟子，图源徐尚田咏春同学会

△ 叶问，网络图片

这身打扮其实在叶问的照片中更为常见，他与李小龙的几张合影大多如此，但在影视中几乎都被换成了深色长衫。毕竟在大家的认知里，功夫宗师怎么能不穿长衫呢？

△ 叶问与李小龙合影，网络图片

△ 1952年，叶问与弟子，图源徐尚田咏春同学会

△ 1955年，叶问与弟子，图源徐尚田咏春同学会

△ 叶问，网络图片

△ 电影《一代宗师》，图源豆瓣

“爱穿唐装和爱剃光头发”这点在招丽澄的回忆里也提到，她是招就的女儿。招就是叶问师父陈华顺儿子陈汝棉的徒弟，而后又在1945-1948年间与叶问做了同事（叶问的下属）。叶问到香港后收了招就的堂弟招允为徒（《叶问：一代武学宗师叶问的传奇人生和大师风仪》书中说是侄子，但招允儿子的武馆写的是堂兄弟，应该是书中有误），两家关系很亲密，叶问生前亲自送了招允一块“咏春正统”的牌匾，这是其他徒弟没有的待遇。

△ 叶问（左二）与招允，图源wingchun1.com

△ 招允（左一）与狄龙，图源wingchun1.com

从照片里看，招允穿的是和叶问同款的“唐装短打”。这个上衣其实和我们熟悉的唐装时有区别的，保留了立领，简化了扣子，看起来更像是平裁的立领衬衫。衣服上做了很大的四个贴袋，配阔脚裤，整体是宽松简单又精神的搭配。在电影《叶问》系列里做了一定程度的还原的，风格上更修身，且似乎不太引起观众们的注意。

△ 叶问，网络图片

△ 电影《叶问》系列，图源豆瓣、网络图片

叶问和招就的这段同事经历是导致他生平难以细说的主要原因。网络传言抗战期间叶问参加中统，还去了贵州息烽参加特训，回到佛山做情报工作。叶问长子叶准对此是否认的，但他也说“叶问宗师的确曾接触及协助过不少敌后工作人员，所以战后很快有机会担任公职”。这个公职是啥呢？便是在1945-1948年间“担任佛山警察局刑侦队队长”，“1949年出任佛山市卫戍司令部谍报队队长”。所以，我也搞不懂这个接触和协助过的“敌后工作人员”究竟是哪部分人。但参与公职期间，应该另有制服，但影视都避开了这段，自然也不会有相关形象出现。

这段经历应该也是导致新中国成立后叶问去往香港定居的主要原因。1950年后，叶问与妻子张永成分隔两地未曾相见，张永成于1960年病逝。叶问在香港教咏春拳为生，有吸食鸦片烟的恶习，并与一个上海女子同居育有一子一女，这也导致1962年叶准兄弟赴港后一度父子关系并不融洽。

按照年纪算（叶问有1893和1899两个出生年说法），他去香港的时候已经是中老年了，所以我们如今见到的叶问照片基本就是个精神瘦削的小老头形象了。对了，叶问本人个子也小小的，既没有甄子丹的强壮，也没有梁朝伟的儒雅，当然更加不是天天穿个深色长衫。而是遵循平日穿短装，重要场合才穿长衫的一般习惯，且并不只穿黑色长衫。

△ 叶问与弟子，网络图片

△ 1953年，叶问与弟子，图源徐尚田咏春同学会

△叶问70大寿合影，图源喂鸡

△ 叶问，网络图片

既然黑色长衫的叶问是影视后加以塑造并强化的结果，我们从材料里并不能直接看到或读出这样的形象，那么如果再出现类似的模样显然是有很大可能是沿用了过往的“爆款”，而非原创。

估计有人要问了，就不能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吗？可以，但这个问题可以结合第二个问题一起看：为什么“重复”会导致失败？

原创与重复最大的区别在于，设计师知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做这些设计。“原创”是自己的想法，当然知道，而“重复”是去猜另一个设计师的想法，甚至于去猜观众的想法、另一些能拍板的人的意图。因为“重复”是为了延续之前“爆款”的成功，那就从“原创”的那种创作、表达思路改成了讨市场的欢心、讨项目决策者欢心的事儿了。并且，会被派去做“重复”或者自己主动去做“重复”的设计师，一定是对自己的设计能力也不够有掌控力、没啥信心的人。重复，最终都会变成拙劣的模仿。

回到我看的舞剧《咏春》，故事片段和人物设定像电影《叶问》《一代宗师》，服装造型更像。比如，叶问角色始终是黑色长衫（除了一段困顿似乎是穿短装），不仅如此，服装设计师还把白色袖口缝死在长衫上。我以为郭德纲已经吐槽过长衫动不动翻袖口的问题，以及如果要翻应该怎么翻，除了淘宝店铺，稍微入流点的服装设计应该是能注意到这点的，结果并没有。

△ 舞剧《咏春》，图源深圳晚报、南方日报

电影《叶问》里，甄子丹其实长衫和短装都穿，并且还根据叶问旧照做了一些针对性的设计，白色袖口也不太翻，但为什么给人一种他似乎只能怪穿着翻白袖口的黑色长衫的印象呢？因为名场面，因为海报，突出了这个形象。就像甄子丹有个经典的“叶问蹲”，也不是咏春拳招式，而是“手枪深蹲”，但电影带火了，它就成为了叶问形象的标志，舞剧里也大量出现了这个姿势。

△ 电影《咏春》，网络图片

△ “叶问蹲”，网络图片

△ 手枪深蹲，网络图片

电影《一代宗师》里虚构了八卦拳宫二的角色，舞剧《咏春》里斗武环节里也出现了八卦掌，掌门也是女子，还留了长长的麻花辫，宣传照也与章子怡很相似。只不过服装上虽然是类似黑色旗袍的意思，但为了舞剧改动了不少，也可以说做得更现代了。

△ 舞剧《咏春》，图源舞蹈中国

△ 舞剧《咏春》，图源中国舞台美术学会

△ 舞剧《咏春》，图源扬子晚报

△ 电影《一代宗师》，网络图片

女装是另外一个问题，几乎都做成半长的款式，张永成如此，被生硬加入的香云纱舞段中的劳动女性也是如此，没有拉出层次。

△ 舞剧《咏春》，图源深圳晚报、cutv

△ 晒莨，网络图片

△ 舞剧《叶问》，图源B站、粤政

△ 电影《一代宗师》《叶问》中的张永成

舞剧中造型高度沿用电影等流行文化里已经高度符号化的形象，究竟算好还是算差，我本来觉得答案比较明晰但看过一些repo后反而比较迷茫了。有人觉得这是“服化道精良”的标志，除了“叶师父的标志性黑长褂衫”还有“包租婆标志性的卷发夹和半叼着的香烟”，都被写作了“精良”的注脚。但在写这篇文章的过程中遇到了比较无语的事儿，我只能说上一次这么无语还是评论顶流电影的时候。可能因为顶流粉丝们在互联网上还是比较显性的，以至于让我忽略了看话剧、看舞剧的都是观众，喜好不同，并不见得谁更高级些。那我就坚持我原来的想法，这种路线或许可以讨不少观众的欢心，但对于服装造型设计来说是一种偷懒、是一种滞后、是一种僵化。

阳东霖也有参与一些古装剧的服装造型设计，如《赘婿》《有翡》《漂亮书生》等。如《漂亮书生》中的造型，就很难不让人联想到1997版《天龙八部》中的“段誉”。

△ 1997版《天龙八部》，图源豆瓣

△ 《漂亮书生》，图源微博

在设计思路上也是同样的问题，存在着一定程度的滞后和僵化。

当然，就舞剧《咏春》来说，剧本本身似乎就在暗示自己是延续电影“叶问”和百度百科“叶问”混杂的产物，尽管在宣传上并不那样说。这就好比，很多古装剧服化道虽然设计师搞得不咋样，但我们也承认剧本留给他们的空间的确也有限。可设计师挣这份钱了，这些困难本来也应在他们的职业能力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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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着地的藏狐，故纸堆里的服饰爱好者